《广州化工》
广州街头人流涌动,皎洁深邃的天空下不断升起尘土,它们并不能掩盖天的蓝。天底已经不像夏天那么耀眼,可以直视,长时间注目。抬头看,这个南方交通枢纽,飞机像公交车一样在天上往来频繁,轻盈矫健的姿态,又像低空滑翔的风筝。很久没像现在这样关心世界,平日要么埋头工作,要么整天坐在电脑前敲打键盘,对置身其间的大地和头顶上方的天空,熟视无睹,缺乏基本的沟通。
天河区柯木塱镇,位于广州城区东北郊,属于城中村。我的岳父岳母,一家六口住在这里。此刻,我们站在一栋即将面临拆迁的旧式出租屋楼顶。
我,还有刚满一岁的儿子。
如果不是飞机不停出现在眼前,从它衰败的气息,破烂的地貌,看不见半点公共设施的街头,以及周围没有一点格调的苍蝇馆子,完全不能想象这里是广州市的地界。它实在太偏僻,太破旧了,连一个像样的商场都找不到,没有一家上档次的餐馆,想请大家吃顿好的,要坐车走好远的路。它的样子连老家那座湘南小县城都不如。这片区域是初级加工厂和小型作坊的集聚地,随便一栋低矮的房子都挂着什么什么公司的招牌,这类工厂只能吸引外来农民工,且是上了年纪的农民工。走在街上,碰到的多是衣着朴素,目光收敛的中老年。他们操着各式方言,以随身携带的浓重乡土口音为暗号,那些走到哪里都无法改变的生活习俗,使他们像动物一样,很容易就找到了同类。湖南衡阳的租住一条街,四川广安的租住一栋楼,如此扎堆取暖,似乎就有了足够的安全感。
两年前第一次来此见她的家人,这里尘土飞扬,大马路上废墟成堆,地铁也没安排停靠站,这块地方像是被广州这个大户人家丢弃在荒野中的孩子。
我所在的房子是一栋当地人自己修的民居。三层楼的高度,在高楼不是很林立的地方,使我拥有了相对开阔的视野。上一次如此专注地数飞机,得追溯到十几年前。那时候,我常坐在山坡上,看飞机向南飞去,据说,那里是一条固定航道,白天飞往广州和深圳,晚上的时候再飞回来。飞机飞过后,会在天空中开凿出一条粗长的、横斜的白色通道,除了形状,与白云无异。那时候,一下午,顶多能数到三五架飞机,那是一条并不很繁忙的航道。因为飞得太高,很多时候只能根据飞机屁股后的白色大尾巴判断它的去向。我从没看清过飞机的模样,如果没有那条尾巴,它仅仅只是一阵遥远而浑浊的轰鸣声。它是那么的遥不可及,瞬间千里,想去哪就去哪,作为一个从未离开大山的孩子,我只有顶礼膜拜的份。它在天空出现时,给我留下的印象,跟在书上看到的并无本质区别。是的,飞机对当时的我来说,更像是一个梦的幻影和一个令人着迷的名词。而现在,我几乎能看清机身上的白色字体。
从常德到广州有直达的航线,只需要一个半小时。如果来看儿子,坐飞机是最便捷的方式。可我知道,这不太可能,以我现在的经济实力,还没有乘坐如此昂贵的交通工具的资格。而且,岳父岳母也不会同意,他们都是节俭之人,机票的价格是火车票的几倍,一个来回,足够儿子喝两个月奶粉了。可是坐火车,就不得不忍受一个通宵的颠簸,想到这里,惆怅万分,以后来广州见儿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儿子一只手揪着我的耳朵,另一只手对着天空指指点点,嘴里吐着呜哇之词。他不知道天上飞来飞去的是什么,莫名兴奋着。事实上,现在的他对任何事物都兴趣盎然,如果可以,他能把世界搂在怀里,挨个抚摸一遍。而我,经验的世界已经很少有东西能刺激我的观感,我的情绪不再被它们召唤,关注点早已不在此岸。一岁的儿子已经可以看到那么远的东西了,两个月前,只要去户外,他便目光游离。真是一天一个样,他生长着,体积、重量和情绪每日剧增,哭泣和睡眠之外,他逐渐开始呈现第三种更为复杂的精神状态。
闹够了以后,怀里的他有些疲惫,扭动身子,示意要坐下来。他坐在我的大腿上,而我,坐在一张被人遗弃的断腿转椅上。
破旧简陋的楼顶让我和儿子感到适意。他有飞机可看,而我也得到了身心的释放,很久都未感觉过的自由,重新降临在我身上。父子两个人的空间,没人来打搅我们,妻子和岳父岳母哥哥嫂子在楼下聊天,他们一年没见了。
楼顶积存了各种肢体不全的物件。木的,铁质的,因为日晒雨淋,都已经面目全非。这些东西,还有家里现在在用的很多器物,都是岳父从路边捡来的。随着广州市城区规模的不断扩大,这里每天都在进行拆卸和重建,过时的废旧家具经常被扔在路边,如同过去的有钱人在路边架起锅灶施粥一样,它们的主人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善事,反正卖也不定会有人要,而对于外来租房者来说,这些旧物可以让他们省下一大笔买家具的钱。它们都是岳父一家曾经用过,现在没法再用的东西,等到这栋房子拆迁,将彻底告别人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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